甄刚:老鼠养殖——深入L市“鼠窝”采访记

    经过再三的思想斗争，我终于下了决心，把自己送入原为自己所不齿的一类人的行列。
        
    一个月前，我作为某生物经济学杂志的特约记者采访了L市的一家灭鼠机构。据说该机构统一负责消灭该市所有的老鼠，并且成绩斐然。临行前，我到网吧查询了一下关于那个市的资料，不经意地发现外省不时有旅客在该市旅馆住宿，被老鼠咬死咬伤的报道。
    
    其实一上火车，我就遇到了一位也去该市的旅人，她兴致盎然地跟我谈起那边宠物业的发达，告诉我她的一个远方亲戚最近在那边帮她找了份兽医的工作。“这回我在大学所学的东西可派得上用场了。”她兴奋地对我说。虽然我没听说那边经济有多发达，不知有多少人有钱养得起宠物，不过还是不忍泼她的冷水。她告诉我，为了把握这个机会，她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都辞了。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踏上了那片充满传说的土地。让我吃惊的是，还没出站我就发现自己的皮夹被偷了。里面倒没多少钱，证件什么的都放在公文包里，但车票却丢了。我想总不见得让我补票吧？在出口处，我掏出记者证，跟阿姨交涉了好一阵，最后闹到要去见站长了才算摆平。虽说采访是自费的，有车票也没办法报销，但这事让我对这城市的印象一下就变得坏起来。
    
    另一个让我无法释然的印象就是老鼠出奇的多。光天化日下在大街上东窜西窜，甚至敢跳到人手上抢食物吃。有个小女孩刚买了两只茶叶蛋，还在拨壳呢，腿上被老鼠狠狠地咬了一口，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尖叫一声，两只茶叶蛋抛出好远，没等落地，就有好几只硕鼠跳起来争抢，抢了一会，那俩茶叶蛋就被消灭了，接着它们直愣愣地盯着小女孩看，差点没把她吓晕过去。火车站对面的一座大厦楼上打着灭鼠的巨幅广告，我随手拍了几张相片，把那也拍了进去，突然觉得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城管队的。“这里不许拍照，”两位老兄很和气，“请把相机交给我们。”我正犹豫着呢，其中一位不耐烦得朝我解释：“我们不是要你相机，只是要你把刚才拍的清掉。”
    
    “哦，那我自己来吧……”我说。当着他们的面，我把相机格式化了，他们检查了一下，感到很满意，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城市禁止拍照，你入乡随俗吧。”
    
    灭鼠机构位于市中心政府大楼的对面，公安局在它左边，检查院在它右面，法院和拘留所开在它后面一条马路上。如果从空中看去，它的地理位置正好位于这几个机构的中心。
    
    在旅馆放好行李，我去当地的市图书馆查询资料。文献记载在2002年以前，该市还鲜有老鼠。2003年后，老鼠才大规模出现，一个奇特的可以说前所未有的生物学现象是，几乎所有种系的老鼠均来自外省，而本地老鼠居然也从那些老鼠身上传染了什么东西，竟然也放弃家园、背井离乡、不远万里地举家迁徙至秦皇岛甚至葫芦岛等地。
    
    我做好笔记，去见L市灭鼠机构的所长。因为事先已经预约，所以很顺利。不过在进办公室之前，有件事让我觉得很惊讶，我发现灭鼠机构里的老鼠竟然比外面哪儿都多。而且它们在走廊里自由地走动，一点都不怕人，几乎每个拐角都有专门喂养老鼠的食物，以至于它们走起路来全摇摇晃晃的，连肚子都垂到地上了。
    
    “哎呀！甄大记者！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今天能见到你实在是太荣幸了！”他就满脸堆欢，还给我来了个老外式的拥抱，幸而今天让我吃惊的事已发生太多，都让我没感觉了。我相信，如果现在拥抱我的是一只批着人皮的大老鼠，或是一只修炼千年的老鼠精我都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说到老鼠啊！”进入主题后，他给我说了这么一个故事：“小时候，开展灭鼠运动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每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获得五分钱的奖励。我就瞒着同学和老师在家里养老鼠。所以每次灭鼠，我都能在学校里得到‘灭鼠标兵’的称号，而且获得的奖励还最多。时间长了，我对老鼠就有感情了，以后就慢慢想到如何养殖老鼠和利用老鼠的问题。这点，我相信你从这几年老鼠为本市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就能看出了。现在，我们几乎家家养鼠、家家吃鼠。我们的财政收入很大一部分都靠老鼠养殖来获得。可以说本市的民生行业，诸如电信、交通、银行、房地产等，全靠老鼠养殖才能获得这么繁荣的局面。”
    
    “养老鼠有什么好处呢？一是它容易抓，现在你瞧大街上有这么多老鼠，你随便抓，抓了就有钱，抓到手里就是钱，老鼠家族很讲义气，老鼠家长会叼着钱来赎小老鼠；二是它们容易养，一点都不娇气，只要给它们喂点烂菜叶它们就能生存下去；三是繁殖性特强、亲和力特高，它们不但自己生，还能吸引家乡的同类老鼠一同过来繁殖，这里堪称‘老鼠天堂’啊！许多老鼠为了来这里，把它们原来的窝都拆了，拖儿带女的全过来了，在这里扎根落户安居乐业，实在精神可嘉！我们这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严肃的真实的统计数据的。我们计算过，平均一只老鼠迁到这里定居，我市的经济收入就能增长约5000元，即使没定居下来，光它们的‘观光费’也能给本市带来500~1000元的收益。你算算，去年我市接受了十万只老鼠移民，我们政府一共增加了多少财政收入？而我市今年上半年就已完成了去年全年的老鼠移民指标。”
    
    “为了感激老鼠对我市所做的贡献，我市在几个月前召开的市人大代表工作会议上还专门讨论通过了把每年7月26日定为‘老鼠节’，我们很清楚地记得N年前的那一天，我市迎来了第一只外来老鼠，从而彻底改变了我市的经济产业结构，使我市日后的经济发展得以突飞猛进。现在，每天晚上，你走到人民广场，都能看到一群群老鼠在那里悠闲地踱步，相互间热烈交流，旁若无人地享受着它们美好的‘鼠生’。作为人，你若是看到那情景怎会不感动地掉泪？因为即使象我们，能如此晒月亮的机会也不多吧？”
    最后，他慷慨激昂地挥舞双手：“是我们，在提高全体人民的经济水平的社会实践中克服困难、不断反省、扭转陈腐观念、接受新生事物，从而让这个城市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发生了质的飞跃！使人均收入从五年前的四千元达到目前的两万元！是我们，首先发现了老鼠是一种具有重大经济价值的动物！是我们，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把系统的灭鼠和广大群众的切身利益紧密地结合起来，带动全市人民走上了一条发展养鼠经济、全方位全系列综合利用老鼠资源、让老鼠为人类造福、让老鼠为四化做贡献的产业化道路！”
    
    “但是，”好不容易等他讲完，我问，“老鼠究竟能带来什么经济效益呢？”
    
    “老鼠是很珍贵的一种动物，”他解释到，“可以说老鼠全身都是宝。比如皮可用来制皮衣，毛可用来做毛笔，鼠奶产量稀少，具有重大的科研价值，麝鼠可以提取名贵的香料，小白鼠还能用于医学实验，要细数老鼠的综合利用价值，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你需要资料的话，回头我让张秘书送你一本我写的《老鼠与人生》。”
    
    “可是发展老鼠养殖为主的经济，也给贵市带来不少的社会问题啊！比如人被老鼠咬死咬伤的事，还有不同老鼠群体之间甚至同一老鼠群体内部的争斗和残杀之事层出不穷。”
    
    “你说的绝大多数是毫无根据的谣言。”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革命是什么？革命就是掉脑袋！历史是螺旋型上升的，任何时代的任何革新都会付出代价，但是，如果人类因为害怕付出代价而拒绝革新，那这个社会就不会有进步，你也就享受不到目前习以为常的生活，比如电话、电视、电脑和网络等等。请你务必记住这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我想起火车站的那个小女孩和那两只飞上天空的茶叶蛋……这可不是谣言吧？
    
    “国家对此有什么政策呢？”我问，“最近好象新出了两个法规，一个叫《禁止养殖野鼠条例》，另一个叫《宠物管理条例》……”
    
    “说到‘禁止养殖野鼠’，我们的做法完全响应政策号召，你看，本市市民基本没有把老鼠关在家里‘喂养’的，而是都在室外‘放养’，相当于野外放养。虽然它们称不上‘宠物’，但也不能把它们当成是‘野生动物’吧？”
    
    “‘野外放养’有没有发生传染病的可能呢？比如象中世纪‘黑死病’这样的鼠疫？”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不谈这个了”他断然切换话题，“不知道你们做记者的，报酬怎么算？”
    
    “我是特约记者”，我解释道，“采访是自费的，杂志社仅仅按照字数付酬，如果稿子写的不好，不予采用的话，那就分文没有。”
    
    “哦，看来你们做记者的实在是辛苦啊，你的敬业精神也很让我敬佩。你看这么着行不行？你的稿子我们出钱买下，稿酬就按你们杂志社的最高标准加倍支付，另外我们还会给你一份现成的采访稿让你能交差。”
    
    我听着有点发愣。
    
    “那篇稿子你打算写多少字？”他接着问。
    
    “5000。”我在恍恍惚惚中如实回答。
    
    “听说你在业内很有名气，稿酬有千字五百吧？”
    
    “哦，没那么多的。”我不想告诉他到底有多少，他报的这个数多出实际标准一倍都不止，现在我当然知道他是有意往高处说。
    
    
    “小伙子就别谦虚了，你的水平大家都知道，千字五百并不算多，加倍的话就是一字一元。这里是5000元，你把你的稿子给我们吧。”他打开抽屉，递给我一个信封，“要不要数一下？”我在心里嘀咕看来这笔钱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虽然屋子里空调调得很低，我还是觉得汗在一阵阵往外冒。“我还一个字都没写呢……”我硬着头皮说。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给我们都一样。我们相信你的信誉一如相信你的才华。”
    
    “请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没问题，我们已经在宾馆给你开好房间了。一会让司机小陈跟你到下榻处把你的行李搬过来吧。安顿好之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我本打算今晚就走的……”
    
    “什么？坐两天两夜的火车，来了就走？那你可太见外了。火车票还没订好吧？”
    
    “是的，”我说，“到了车站再买。”
    
    “现在买票不容易，就算买到也不会有座，还是让小陈替你去买吧。”
    
    “不用了。”我定定神。“我这就走。”
    
    “那也好，”他的表情看上去不无遗憾，“那你把这带上，如果你的稿子能按上面写的那样发表，我们见到杂志会立刻把稿酬给你汇过
    
    去，还有，请等一下，小陈会送你去旅馆和车站的，回去的路费就不用你挂心了，这里的水果请你带着路上吃……”
    
    最近，我的稿子在那本生物经济学杂志上发表了，当然用的是一个笔名。今天，我查到以朋友名义开户的一个私人银行帐号里存入了5000元。
    
    
    附：《家鼠室外养殖与综合利用成为L市龙头产业》（节选）——《广西L市的鼠类资料》（作者：祯世殷）【褐家鼠（Ｒａｔｔｕｓｎｏｒｖｅｇｉｃｕｓ）】又称大家鼠、沟鼠。哺乳纲啮齿目鼠科。体型粗大，体长16-23厘米，背毛棕褐到灰褐色，腹毛灰白色。尾长13——18厘米，有环状排列鳞皮，环间有细毛。耳短而厚，前折不能遮眼。臼齿咀嚼面呈三横嵴。主要皮于住宅，厨房及皮附近的阴沟、草堆等处。农田、荒地、塘边等野外亦为数不少。葾E挖洞，洞穴复杂，洞道长、分枝，深达1.5米，内有窝巢。性贪食，垃圾、粪便、农作物、昆虫等均食。昼夜活动，夜间更甚。随季节有户内外迁徙现象，初夏离户，秋冬回户。繁殖力强，每年6——10胎，每胎7——10仔，幼鼠3——4个月后又能生育。数量受人类影响。毛皮颇具经济价值。
    
    【小家鼠（Ｍｕｓｍｕｓｃｕｌｕｓ）】又称鼷鼠。哺乳纲啮齿目鼠科体小型，体长6——9厘米。尾短于体长。上门齿内侧有缺刻。背毛灰褐到黑褐色，腹毛纯白或灰色。前后足背面为暗褐色或牙白色。多皮于建筑物内，如住宅、仓库、厨房、地板下、杂物堆等，亦皮于田野、草垛、果园和菜地等。夏、秋季节，有户内外之间迁徙现象。户外筑洞不深或利用皮洞。户内常在家俱、料堆和夹壁内作窝。杂食，以粮食为主，皮他种子、果实和昆虫均食。日夜均活动。天敌是猫、狐、鼬、蛇和猛禽。繁殖力强，一年6——8胎，每胎4——6仔。原产欧洲。现世界各地均有分布。为主要经济类鼠之一。小家鼠经长皮驯化后，有两个变种：小白鼠（Ｍ．ｍ．ａｌｂｕｌａ）为实验动物；车鼠（Ｍ．ｍ．ｄｒｏｔａｎｓ）可做宠物饲养。
        
    【黑线姬鼠（Ａｐｏｄｅｍｕｓａｇｒａｒｉｕｓ）】又称田姬鼠。哺乳纲啮齿目鼠科。体长6——11厘米。尾长约为体长的2/3。耳短，向前拉不能达眼部。乳头４对。背毛棕褐色，体后部较前部色艳，背脊中央有一条黑色纵线，从两耳之间达尾基部。皮于田边、土堤、草甸、谷地、菜园、粮垛、墓地或住宅夹墙中。洞穴简单，洞深10厘米左右，洞口2——3个。冬季可窜入住宅。夜间活动。食种子、谷物、植物茎叶及昆虫等。每年繁殖4——5胎，每胎5——7仔。天敌是猫、鼬类、蛇和猛禽。分布于欧洲东部、朝鲜、西伯利亚及中国大部地区。具有巨大的经济价值。